你在山坡上奔跑，經過整個春天、已然長得過分的野草差點絆倒你，你踉蹌了一下，上氣不接下氣，但仍繼續奔跑。
他的背影在前方。
§
在動搖整個帝國的混亂稍止之後，皇室舉行了他的葬禮。出乎意料地，他們沒有給他安上叛變者的名號。故事編得冠冕堂皇，在民間變成聞者動容的哀歌，在高層內部則像個警訊。
你沒有出席他的葬禮。
當你醒來的時候，葬禮早就結束了。你聽見踩著靴子的腳步聲，手往枕邊一摸，沒摸到槍。你在黑暗中坐起身。影子遮住了從門縫照進來的光，然後門打開了（你竟忘了鎖上）。木門發出猶如哀號的聲響。
來者是酒吧的老闆。他說：天晚了，來給您送飯。用的居然是敬語。你頓時感到荒唐，同時在腳邊發現了不知何時滑落到地上的配槍。
你在洗臉盆裡放滿了水。抬起頭在有著裂痕的鏡子裡看見自己，鏡面上黃灰色的髒污映上你的臉。你突然又回到那天。皇宮裡到處都是硝煙和血和肉體燃燒的氣味，擺脫面具男後你跌跌撞撞地跑著，穿過咒罵聲、尖叫聲和槍聲，被屍體絆倒，那張臉面目全非，你卻從胸前的勳章認出對方。你開始拔腿狂奔，直到你聽見那個房間裡刀劍相擊的金屬碰撞聲。
你老早就做好為他而死的準備，但從沒想過他會先於你而死。
他比外人看起來的更依賴你。他在你身上行使你賦予他的權力（這讓你們雙方都病態地感到安心）。而你每每拋下決絕的話語，終究會回到他身邊──
你們都沒想過他會是兩人中先死的那個。
你一頭栽進水裡。水漫過你的口鼻，流進你睜開的左眼和空無一物的右眼窩，你吐出肺臟裡所有空氣，讓水灌進鼻腔裡，灌入口中。你無法呼吸。你想到小時候在磨坊後面的池子裡溺水，恐懼著，掙扎著，直到他的父親去救你。你想到他死在你眼前，渾身是血，他支離破碎的遺言拯救不了他，更拯救不了你。你想到他染血的軍服大衣就收在你少少的行李裡。
二十七歲的你在水中撕心裂肺地痛哭了起來。
為什麼活著的是我。為什麼。我可以代替他去死。
§
你在山坡上奔跑，經過整個春天、已然長得過分的野草差點絆倒你，你踉蹌了一下，上氣不接下氣，你索性躺到草地上。被風吹得冰冷的汗水滴進土壤裡。
那裏誰也不在。
fin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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